拜谒扯淡碑

这块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不必绞尽脑汁。碑的主人是谁，也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在我想来，这块碑之所以让我们如此地感兴趣，就在于墓主人对于人生的一种态度。很显然，这是一个有修行的人。按说，一个有修行的人，他的人生态度不应是“扯淡”，不应有“再不来了”之思想。可是，这个人不仅这么说了，这么做了，而且将其思想刻在了碑上。他到底想向我们传达一种什么样的信息呢？他所说的扯淡，是指他一己的行为，还是他对整个人类所持取的姿态？在他眼里，人的所作所为，统统是扯淡吗？还是人的存在原本就是造物主不负责任的扯淡行为？

在我等俗人看来，这个人过于悲观了一些。人生尽管荒谬，也不至于荒谬到扯淡吧？扯淡是什么意思呢？扯淡的意思是胡侃、闲扯、胡说八道，北方人最爱说扯淡了。难道在这个老兄眼里，人生的意义，抑或人生的价值，都是一种胡侃、一种闲扯、一种胡说八道？如果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那他的确是个修行之人，即使他未能成仙。所谓修行之人，以我简单的理解，是这个人对人生有了极深的参悟。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走出了人生的精神洞穴的人。以他对人世的所见所闻，以他对人生的感悟，他认为，人生所做的那些事，统统都是扯淡，不值一提。这样的人生，何必还来呢？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了，再也不来了！

在这块碑前，没有几个游客，我一人独自观看，独自思考。导游说，很遗憾，墓主人没有留下过多的史料，供我们今人研读他。我笑了。导游很莫名于我的笑。“你认为墓主人需要我们研读他吗？”我说。导游看了看我，说：“那当然！他留下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是为难我们后人吗？”

和这样境界的导游交谈这样的问题，显然是我弱智了。我很想告诉她，一个人在自己的墓碑上连名字都不要了，他还要你研读他吗？一个人在自己的墓碑上以调侃的方式告之后人，人生什么也不是，人生不过是扯淡，他还想让你研读他吗？一个发誓再不来了的人，他还需要你的研读吗？后人又能研读些什么呢？

回想人生，回想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以前老觉得可笑，于今，我觉得最好的表达词汇不是可笑，而是扯淡！

倘使有人问我：“还愿意再回来一次吗？”

扯淡碑的主人说了：“再也不来了１可是，来与不来，还真由不得我们自己。有人想来，可能来不了；有人不想来，却又被派来了。

来了，是不是就很高兴呢？我若来了，未必高兴。

不来，是不是就很悲苦呢？扯淡碑的主人会因为不再来而高兴万分！阿容先生也会这样——因为不再来而非常快乐！

我不敢妄称扯淡碑的主人是我的知己。但是，说实话，当我从千里之外赶到这个陌生之地，与这个明代的老兄面对面时，仿佛有些似曾相识。也许，他也在寻找懂他的人，而我呢？似乎比他还迫切。他已作古了，有大把的时间恭候我，也包括恭候其他人。而我没有他那大把的时间，我在人世间只有几十年光景，所以，若寻找就显得迫切。

现在，我可以说，我找到了。只是，长眠于另一个世界里的这位老兄，是否你也感知到了我的出现？我的到来？

说知己，的确不是玄虚。对于人生的认知、感悟，不能说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可也委实地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