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策线上的好男人

一、我们的失落

在祖国的西北边陲，有一条年轻的铁道——临策线。它源于黄河沃土，穿过大漠戈壁，走进边城口岸，通往外蒙和新疆。

可以很自豪的说，它的两端都非常美丽，也非常富饶，是我们内蒙古的骄傲。而不幸的是，为了保护生态，为了治沙养路，我们只能栖身于中间。

和地方上的叫法不同，铁路上的一些基层部门，叫做车间。运输部门叫运输车间，治沙部门叫治沙车间，以此类推。我要讲述的，就是治沙车间的生活。

我们的驻地是一个三级小站，和内地的县城火车站同级。小站名叫苏宏图，三个字全是开口音，特别奇怪。读了阿拉善地名志才知道，这是由“苏古木图”转变而来，意思是：尺子。因当地有处笔直的沟岸，形如尺子，因此得名。

你看看我们这个命，不仅守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说话也得多喘一口气。

没错，这真是一个无比荒凉的地方。来到这边的汉族朋友，很轻松的就编了一句顺口溜——天上没飞鸟，地上不长草，十里一个人，风吹石头跑。如果继续往下编，还有：夏天像火烤，冬天像冰窖，一年不下雨，半年沙尘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戈壁滩的气温，你经历过吗？说出来吓人。夏季的最高气温是摄氏41度，地面温度就更高。把鸡蛋埋在沙土中，10分钟就熟了。而冬季最低气温，却有零下30多度。如果醉倒在路上，半小时就僵了。

戈壁滩的风，你经历过吗？有句话说的很幽默：我们这里刮风特别少，一年才刮一次，从大年初一刮到大年三十。而且，这里的风也不大，连小小的铁轨都刮不起来，连牧民的房子都刮不起来，只能卷起黄沙把它们掩埋。

如果不是2012年老天爷发神经大哭了几次，这里的人已经忘了下雨是怎么回事，因为已经有好几年没下雨了，最多只是掉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几次小雨后，牧民感动得都要哭了，高兴得都快疯了。如果具备语言功能的话，那些濒临绝境的生物，都会唱起狂欢的歌谣。

在这样的地方治沙养路，需要什么样的勇气？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要克服多少残酷的折磨？答：“我们要有铁人王进喜的勇气，要有骆驼和野狼的力量，要克服老天爷最残酷的折磨”！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习惯寂寞，习惯思念，习惯遥望星空，习惯向上天祈祷：“请多一些晴朗的天气，多一些缠绵的阴雨，哪怕多下几场暴雪，让来年的土壤湿润一些”。

我们也习惯了生活物资的匮乏。尤其是水，都要用火车从远方拉来。就算有了水，也不能穷干净瞎讲究。在内地，有些人洗个淋浴，要冲洗一个钟头。在这里你试试？如果在极度缺水的地方肆意浪费淡水，估计只有2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自己疯了，另一种可能是想让大家都疯了。

年轻轻的守在这里，你能不失落吗？你能让家里人满意吗？你能像雷锋一样无怨无悔、大公无私、以苦为荣吗？虽然铁路局是半军事化管理，我们要有铁的纪律，铁的意志。但是，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是英雄也不是神。

二、我们的拼搏

来苏宏图之前，领导很和蔼地对我们说了很多。浓缩成2句话，第一句是：“铁路工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第二句是：“你们可都是硬梆梆的好砖，所以，要去最需要的地方，有没有信心”？

行，来就来！谁怕谁？父母那一辈儿，不都是从城市赶来支边的吗？还有的远赴非洲去献爱心了，咱这点困难算个啥？

可是，现在的年轻人，真没有老一辈那种卓越的信念。最多只是凭良心办事，把活儿干好，不给职业抹黑！什么鲜花掌声、奖杯和锦旗，想都没敢想。

好像内蒙人在历史上一直很坚强，也很自觉。在一穷二白的困难时期，巴盟人民自力更生挖出了几百公里的大渠。在新时期，这条规模宏大的临策线，也是呼铁局和另外4家股东合建合营。

跟青藏铁路相比，我们除了不缺风沙不缺氧，什么都缺，往死了缺！可是，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活儿必须干好。否则，正值壮年的大小伙，丢不起这个人！

刚进来治沙的时候，我们没有房子。虽然有帐篷，可是用不上。风那么大，再好的帐篷也兜不住。往哪儿住呢？学习北大荒，挖地窝子。找个背风的土坡，挖个宽2米、长10米的地道，里面顶着立柱，洞口堵上棉被，这就是一间宿舍，最多能住20人。钻在里面，别提有多委屈。

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好多人都感冒上火。最可气的是，一些疾病隐患也来凑热闹，时不时的跟你闹别扭。可是附近没有医院，也不能动不动就请假。这该怎么办呢？轻伤不下火线，小病都得忍着！万一谁的零件出了大毛病，只能送到400公里外抢修。尽管越野车随时待命，还是有悲剧发生了。但愿有一天，社区医疗也能走进牧区，走进万里边关。

治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临策线是边治沙边运行。开通之初，黄沙常把铁轨掩埋，列车只能边走边停。人们开玩笑说：“这是骑着火车去旅行”。

为了更好的排险，基础设施部有了新举措，在每趟列车到来前的三个小时，命令轧道车全线排查。这为我们治沙解决了大麻烦。

可是，老天爷的脾气捉摸不定啊，总有新花样。在排除险情之后，如果突发特大沙尘暴，必须紧急救援。要是白天还好，晚上可就麻烦了，尽管一个个累得要死，命令一来，立刻就得打起精神。

尽管这么辛苦，一旦火车晚点，还是有很多人在责骂抱怨。朋友们，谁想让火车晚点呢？我们铁路人比乘客更难过更辛苦，这都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城市的道路多好啊，不是照样堵得一塌糊涂？铁道边才有几个人？

在沙漠边缘治沙的情景，和纪录片的描述一模一样。顺口溜这样说：“一天能吃二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刮风的时候，沙子总往眼皮里钻，不戴眼镜就没法儿干活。而到了戈壁滩上，情况就变了，一年三季都特别冷，砂石打在脸上特别疼，想起千里之外的亲人，特别的心酸。

就这样，我们不分白天黑夜，冒着沙尘风雪，忍着寂寞荒凉，一天天的拼着，累着，坚持着，也纠结着。一眨眼，已经熬过了2年。而回家探亲的时间，最多只有半年。

三、我们的兄弟

临策线沿途，就是个男人的世界，女同志屈指可数。治沙车间，就是个光棍的世界，已婚者少得可怜。你说这么多男人在一起，心里眼里梦里，该是怎样的失望、凄凉和委屈？

幸运的是，越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人的心灵就越纯，彼此感情也越深。所以，不论身份高低、年龄大小、亲疏远近，大家多以兄弟相称，或直呼其名。

在有些企业里，高低贵贱分得很清，甚至会歧视外来工和临时工，真是笑话。往前推几代，谁家不是草根儿？在我们临策线，分福利人人有份儿，干工作人人争先，一般团队没那个素质！

团结就是力量。这不是为了套近乎，只想在荒原中找到家的感觉。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诚信小柜台，没有售货员，也没有监控器，大家都是自己取货自己找零。月底盘点，嗬，不但赚了钱，还有意外的捐赠！谁见过这个？

治沙车间有一批本地工人，是临策线沿途的牧民。蒙古族兄弟是最可爱的。他们从小习惯了恶劣环境，干活很靠谱，做人也很坦诚，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唯有一点不好，只要有远方的亲友来探班，那就麻烦了。正像歌里唱的：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还有些外省的农民工，基本是半文盲。因为都不会说普通话，交流挺困难。但是，他们也很可爱，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让你听了很长见识。虽然从来不说漂亮话，笑容却很真诚。为了向命运抗争，他们背井离乡，年复一年。

最可怜的是劳务派遣工。他们仅有20岁出头，正是最有活力的时候。可是，毛病就出在这儿。你想啊，正是贪玩的年龄，冷不丁给送到这里，落差该有多大？最揪心的是，由于回城不便，女朋友们都跑了。成天在野外忙工作，就算有千种忧伤万般无奈，又该如何？时间一长，整个人都木讷了，真能急死人。

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可是，无论多么坚强，也扛不住这无边的寂寞和忧愁。心理千万不能出问题，千万不能当逃兵。于是，文艺小分队来了，路局慰问团也来了；流动书屋来了，绿色网吧也来了。

在这儿工作，必须和牧民搞好关系。所以，每次运来新鲜果菜，都要和牧民分享，大家走得很近。有一回，我们帮了一位野外受困的牧民，本来没当回事儿，人家却带着羊肉，大老远的赶来报恩。受到牧民兄弟的尊重，是我们最大的荣耀和幸福。

想要军心稳定，个人问题必须解决。为了给弟兄们创造相亲的机会，当任务不紧张的时候，就带着大家集中进城，和幼儿园、学校、医院的未婚女孩搞联欢。效果还不错，已经有几对儿开始谈婚论嫁。你看，只要咱人好，找对象根本不愁。

农民工离家最远，休闲娱乐也最少，这该咋办？我们改土添肥，种了蔬菜和玉米，又建了半亩大的蔬菜棚。这还不够，我们要种养结合，就盖了几处棚圈，养了蛋鸡、火鸡、鸽子、羊，还有两条牧羊犬。乍一看，就是个农家小院。方圆数百里，这可是独一份儿！

苍天般的阿拉善，海一样的兄弟情。就这样，我们互敬互爱，精气神比从前好多了，坏心情比从前少多了，活儿也干得越来越好了。

四、我们的成就

临策线全程768公里。其中有400公里路段属于荒漠无人区。对于治沙车间的弟兄们来说，这就是我们挥洒激情的战场，这就是我们创业的摇篮。

你是否知道乌兰布和沙漠？蒙语的意思是：红色的公牛。为啥取这个名字？因为沙暴太猛了，总是铺天盖地涌过来，就像一群发情的公牛。而对于我们来说，这里也算好地方。因为离城比较近，招工更容易，取水也不难。无非是多动脑筋多流汗罢了。

还记得2010年的春天，我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从临河集合，奋战乌兰布和。刚才还在繁华城市，转眼就闯进连绵的沙丘，那种感觉很刺激。说实话，微风中的沙漠是很温柔的，金灿灿的特别迷人。可它的脾气太古怪，一旦刮起了大风，潮水般的流沙就会席卷牧场、席卷农田，就像末日的死神。

可我们不怕它。各就各位以后，打沙障，挂围栏，铺水管，撒草籽，做绿化。各项工作迅速展开。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你去看看，100多公里的治理区内，长满了梭梭、红柳、柠条、沙蒿，地上还铺满了杂草和苦菜，漂亮极了。

你是否知道亚玛雷克沙漠？和新疆的雅玛里克一样，蒙语的意思是：山羊出没的地方。这是很久以前取的名字，那时的植被还很茂盛呢。后来却彻底变了，没有成群的山羊，只有满目的荒凉。

这是一块挑战人体极限的土地。它的昼夜温差极大，真正的早穿皮袄午穿纱。降水量和蒸发量的比例，最高达到1：60。并且远离城镇和水源，让人实在爱不起来。在这种地方治沙，你想想该有多难？如果不是有其他车间大力协助，别说是人了，就算过来一群狼也没法生存。

再难也得干啊。还是老样子，弟兄们全得铆足了劲儿，工序一个都不能缺。现在回头看看，100多公里的路段上，普通沙害区的风险解除了，严重沙害区的风险减轻了，火车再也不会因此晚点了。

戈壁紧挨着荒漠。千百年来，黄沙向四周全面入侵。如果不抓紧治理，能把戈壁滩彻底掩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戈壁滩虽然不长草，但它表面全是石子，并不害人。万一变成了荒漠，就彻底完了。所以，我们走进一望无际的大戈壁，体验着前所未有的艰辛。

狂风呼啸的声音非常恐怖，鬼哭狼嚎般，无情地撕扯着脆弱的灵魂。

狂风刮在脸上的感觉非常疼，就像一把小刀，飞快地肢解着绝望的面容。

盛夏季节，烈日让大地变成了火热的平底锅，强烈地拷问着人类的良知。

如果连这都不怕，还有什么事儿干不成？我们又一次胜利了。200多名弟兄，转战在200多公里的戈壁滩上，所有的沙害重点路段，都布满了整齐的沙障网格。等以后条件好了，我们还要向纵深挺进，彻底整治疯狂的流沙。这是只属于男人的事业，这是锤炼英雄最好的舞台。

2011年，临策线治沙车间被评为双百工程先进集体，张宏杰主任也被评为感动呼铁杰出人物。各级领导前来慰问，各级媒体也纷至沓来，该有的都有了。但我们并不满足，如果老天开眼，能多下几场雨，那才是我们最期待的。

五、我们的未来

孤枕难眠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幻想，或者和同伴交流，这条雄伟的荒原铁路，它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会有多少辉煌和奇迹？能够坚守下来的人，又会收获多少喜悦、温暖、感动和激情？

未来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敢肯定。但是，前景是非常明朗的，这足以让我们信心百倍，为远方的亲人，为可爱的家乡，为光荣的事业，努力拼搏。

戈壁滩的绿化已经开始做试验了。虽然气候非常恶劣，淡水奇缺；虽然都是坚硬的砂石和红胶土，根本无法种植；虽然我们没有太多的钱。但是，通过换土、施肥、浇水，依然栽活了红柳和新疆杨。虽然数量还很少，却正如伟人所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沙漠边缘的防护网越来越密了。再过几十年，绿洲一定会层层推进，向荒漠全面进军。那会是一种什么景象？更多的植被会影响当地的气候，更多的雨水会青睐干渴的土地，无边的花草会香满天涯。

我们期待着，在有生之年，能在火车上看到更多的绿洲和草原。正像艺术家形容的那样：羊群就像斑驳的云彩，驼队就像移动的山。

有了黑河水的滋润，额济纳旗的胡杨林越来越大了。胡杨实在太神奇，活着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是大漠的英雄。而那辽阔壮美的胡杨林，也被誉为全球最勾魂的景区之一。来吧，内地的朋友们，都坐着我们的火车，来胡杨林玩儿吧。这是最便捷的交通，也是最近的旅程。

去往新疆哈密的铁路正在施工，过不了几年，通往西域的火车，就要开啦。到那时，这条默默无闻的路，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天路，和青藏铁路有一拼了。那会是一种什么景象？辽阔的大西北会迎来第二次飞跃，便捷的交通会联通无数的商机和友谊，无尽的宝藏会吸引全球的关注，滚滚的车轮会带来滚滚的财源。

临策线沿途的工人、商户和游客越来越多了。在感受极端环境的同时，他们也在感受着铁路人和边疆人的坚强、乐观和信念，回去以后再也不会忘记这里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带着更多的人来到这里，旅游探险、寻亲访友或创业淘金。

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临策线的火车也会像欧美一样，特别舒适特别宽敞。到那时，游客就能体验最愉快的旅程。我们也相信，几十年后，临策线沿途会有更多漂亮的小镇，有银行，有医院，有商店，有学校和幼儿园。那样，我们基层的职工就太幸福了。

未来，我们都将老去，而未知的美好却是无穷无尽的。只希望在下一代或者再下一代，让我们的所有幻想都能圆满实现，让苍茫大地真正成为人类的乐园。到那时，曾有过的寂寞、忧伤、凄凉、失落甚至绝望，都将成为书本中的历史，会让未来的孩子瞪大了眼睛，以为那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