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月

月光，天南海北，也许一色的让人喜爱。我到过华山，白生生的月光照在白生生的石上，仿佛是在仙境。不过三、四月份，狭路拾级而走，竟也有了秋的凉意；我从陕北专程赶去，华山的奇险没有觉着，却只嗅得了低低的月的鼻息，现在想来，薄薄的一层光芒，似乎还在身上贴着呢!陕北也有山，但绝无华山的陡峭挺拔。月从山峁后面上来，仿佛悬起的一个黄饼，愣愣的，似乎等着谁的咀嚼呢!

陕北的风来得猛烈，急促。若是阴历十五。十六，天上空荡荡的，忽然就起了风，那盘月儿上来，山山峁峁的格调深沉了许多，象隔着年代的往事，却并没有多少可以依恋的地方。在陕北，我踏着月光走过

多少路，饱尝过多少悲哀，现在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雨后的月澄澈、明净，可又不同。断断续续几朵荒云，漫不经心的在天上走，近处是肃穆的村庄，是蛙声，呼吸几口空气，似乎月光也流进了心里。春天毕竟冷，雨又吝啬、轻慢，月也朴朴素素的；夏雨饱满，有时下得却没有了分寸，忽然烟消云散，站在夜里，一轮月，也仿佛浓装艳抹了的；秋后的天是老年人的一张脸，皱巴巴的，雨过天晴，月就显得凄凉、孤单。若说好处，这大约是诱发同情心最好的时候。

月不紧不慢的漂游，时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去年的夏末，我们几个坐在西安的楼台上玩乐，那弯月芽，轻轻巧巧的从雁塔的近旁上来，我们都几乎吻着它桔黄的光了。今年春天，又是几个人，却到了陕北的仕望河边，还是那弯微愁的月，在凤翅山的北坡，沉默着，忧郁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几个河里的幼蛙，探出头来，在那里一遍一遍笨笨的试声。我忽然觉着身前身后的日子，都一脉相通；转过头去，他们几个，憨憨的，脸上的微笑，还在月底里荡漾呢!

冬天奇冷，陕北的天就更加干涩。若是十一月尽头，还不见一瓣雪花，庄稼人心里就慌慌的。只有月是那么熟悉，一双眉眼，清清秀秀的，老是刚从睡梦里过来的样子。光是满天铺盖的，在这样一个深沉迷醉的冬天的长夜里，我要拎着一个木桶，把它一桶一桶的倒进我的梦里呀!终于落了雪，天就显得格外的博大。云也不见一片，皑皑的白雪，皑皑的月光，一个人一点也不觉得寂寞。有时候，都快春天了，雪却还没有消荆夜里是斑斑的雪的残迹；雪里是华润的月的残迹，倒觉得这样遥远的春季的夜，无论怎样，都是应该珍重的啊!

现在远离了都市，就常常作想着怎么能回到从前的日子里，象现在一样欢乐；怎么能回到从前的月光里，象现在一样，没有一丝乞求；但一切都是过去了的，过去了的时光，过去了的悲哀，我怎么在沉默的月光底里提说呢?这是烟云模糊的陕北的夜，那么圆润，那么殷实，我在朗朗普照着的月光里，还要言说什么呀!

陕北的月，大约是和心茫茫的融浸着。快秋天了，深井里泡着的，密密的树叶里隐着的，哪些月呀，说来说去，我似乎还是最喜欢露水珠里嵌着的晶莹透亮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