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火车的记忆
“火车是站着跑的?”“不对,是爬着跑的1“没见过就别胡说,记得今年正月里咱村戏台子上的那黑旋风李逵吗,火车是翻着跟头跑的!就像李逵一样,呼啦啦的一阵旋风,就跑不见了。”村里的“孩子王”王大宝拍着胸脯得意地说。
这是童年时的趣谈。那时候,我没见过火车,二妞没见过火车,大宝更没见过。说这话的时候,大宝挺着胸脯,扬着脑袋,别提有多神气了。只是他的鼻涕不合适宜地偷偷出溜了下来,大宝眉头一皱,硬是没有用袖子去擦,一运气吸了回去。
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没见过火车,没出过远门,流着永远擦不净的鼻涕,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面巾纸,也买不着棉手帕,最方便、最体面的工具就是袖口。
关于火车的传说,最先是从二妞那里听来的。二妞的三叔是端着铁饭碗的铁路工人,每年过年回来都会给村里的娃娃发高粱饴,说是火车从北京运来的。软软甜甜的高粱饴像一块浓郁的蜜,我总是舍不得吃,把这块糖用妈绣花裁下的红布头包上好几层,压在枕头下,一压半年,连梦都是香甜的。
北京有多远啊,北京的高粱饴吃不完吗?火车能跑那么远吗?北京一定还有其他好东西,火车有没有像拖拉机一样的后仓?有的话就能把好东西运回来。我问过三叔了,火车是爬着跑的,根本不用担心高粱饴会掉了出来。
童年是一个梦。兜里的高粱饴还没融化,我们就都长大了。村里已经通上公路,偶尔有汽车经过,远远地就开始按喇叭。村里的孩子即便是正在吃饭,听见声音也会放下碗筷跑出去看。三叔说铁路也快通了,中考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铁路学校。
开学的前一天,父亲带着我坐了五个小时的汽车,然后又坐了一夜的火车进了省城。原本可以直接去县上坐长途汽车的,走省道,大概七个小时就到省城了,可是我太想坐火车了。看着我恳求的目光,父亲这次应允了。
随着长长的一声汽笛,新的铁路线开通了。
坐火车从镇上到省城,用不到三个小时,村里人络绎不绝地走了出去。大人、孩子,还有拄着拐棍的老人;出去上学的、打工的、做买卖的、寻亲访友的,人们忍不住好奇,纷纷坐上火车,就连村里的烟叶、核桃、板栗、杜仲、连翘、山楂,也走了出去。
有出去的就有进来的。村里的小超市开张了,漂亮的铅笔盒、厉害的奥特曼、花花绿绿的糖果摆满货架;村里的平房长成了楼房;村里没长大的孩子再也没有流鼻涕的了。他们坐在崭新的多媒体教室,吃着国家补贴的蛋奶和营养午餐,穿着城里买回来的漂亮新衣服,含着阿尔卑斯棒棒糖,踩着滑板车甚至平衡车,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四通八达的公路上骄傲穿行。
我也穿行,穿行在西安到北京的高铁列车上。
“列车员阿姨,火车是怎么跑这么快的?”车厢里一个白净的小男孩扑闪着黝黑的大眼睛,认真地问我。
我给他讲解动车牵引原理的时候,忽地想起了童年的趣事。真是不同时代的孩子有不同的问题,在小男孩心满意足地思索我所作的解答时,我也陷入了遐思。
车窗外广袤无垠的大地,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时代真像高速奔弛的列车,改革开放的巨大助力,不仅让火车像装上风火轮一样跑得快,而且给我们每个人插上了隐形的翅膀,助我们朝着梦想的方向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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