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微寒时,普宁寺清远的钟磬音准点响起,小和尚们开始齐声在大堂里颂着经书,仿佛不曾沾染人间的烟火气;等到炙热的太阳好像快要将一碧如洗的天空烧沸,坝上草原的疾风依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吹走恼人的暑气;而秋叶晕染得整个避暑山庄一片金黄的时候,湖面水波不兴,恰是烟雨楼前泛舟的好时节;及至冬雪一夜间覆盖了林间松柏细密的枝条,总会不自觉漫步往兴隆街去,找到那家门脸不大的平泉羊汤,端起徐徐冒着蒸汽的一碗,心里的暖意也悄悄浮上来。

这就是我的故园了,它被称作“塞上明珠”,没有多么璀璨华丽,只是在群山掩映下,悄悄地散发着温润的光芒,一如少年时代的记忆,朴素却无暇,平淡而难以忘怀。

读小学的时候,每到周五甫一下课,我多半会挤进6路公交车,到城外的爷爷奶奶家去。那是一个有些年头的院落,不近不远地立着几栋矮矮的楼房,多半是上班族做安置年迈父母之用,平时悄无声息,只有周末和寒暑假,老人们的孙子孙女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涌进来,才会添加不少欢声笑语。和同龄的小伙伴们一起嬉闹,是渐渐开始繁重的课业之余,难得的欢乐时光,今天忆起,也会难以相信,彼时瘦弱的自己如何忍着胳膊上划出伤口的疼痛爬上了那棵高高的槐树,又是为什么会和几个淘气的孩子在混着泥水的草地里打滚,彼此还笑对方花了脸。也许美好的本就不是事物本身,而是它见证了懵懵懂懂的我拥有过的那段如斯无邪的光阴。

而这里最吸引我的并非玩耍,却是爷爷奶奶家那台边角已经掉漆的收音机。这个小盒子里仿佛有讲不完的故事,跌宕起伏,险象环生,虽不完全听得明白,但听到薛刚反唐,会顿觉胸中热血沸腾,闻霍小玉哭喊三声李郎而气绝,心里也不由得莫名悸动。往往在夏季烈日如火的晌午,爷爷奶奶总要小睡一会,枕边的收音机仍在断断续续地响着,有时讲《白眉大侠》,有时播《隋唐演义》,说书人绘声绘色的口技交织出一个刀光剑影的幻境。此时最应景的莫过于来一场大雨,冲走恼人的暑气,我趴在窗台上看雨珠划过玻璃,周而复始相聚分离,心会忽然安静下来,像饱经乱世终可远避红尘的老人。眼皮渐渐阖上,任雨声把亭台楼月、竹帘轩窗的意象,诗词相和、琴瑟交映的知音带进梦里,只道黄粱苦短,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今夕何夕。十数年仿佛不过一瞬,有时夜半醒来,惊觉周遭过于寂静,才发现床头早没有了说故事的收音机。而每一次回到家乡,看着宽阔的马路四平八稳地串联起城南城北,两旁逐渐多了林立的高楼,那个承载着无数记忆的小小院落,荒草也早早高过了我的头顶,心下会悄然一叹。

还好听母亲说,那家羊汤小馆还在,还是熟悉的味道,且食客络绎不绝,原来旧时光的暖意还是不曾被完全冷落。也许对于游子而言,故园的难忘,正是因为那一份恰到好处的“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