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琦

离开家乡快30年了,曾经梦中出现最多的是故乡位于半山腰的土窑洞、官道边上的小水渠、离官道不远处自家的几分自留地,还有至亲的家人和儿时的玩伴。

然而,在我近几年的梦中,却常常出现另外的场景:钢轨、枕木、隧道、桥梁,和我那些黑黑的、土土的、喜欢沉默的工务兄弟。

5月中旬,太原铁路局文联召开纪实小说 《静静的桑干河》作品研讨会,邀请了山西省和铁路文艺界的专家们参加。在各位与会者点评完作品后,小说作者林小静谈起自己的创作感受。她谈到的小说人物原型以及多年来采访中遇到的诸多真人真事,深深地戳到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使我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以至于当主持人点名让我发言时,我一时竟语无伦次、不知所云。直到散会后许久,我的心情仍然难以平复。

因为我也曾是工务人中的一员,这段时光构成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经过10多年的朝夕相处,我和工务兄弟们早已融为一体,心神相交。他们至今依然让我牵肠挂肚。

他们很真、很直。和他们打交道,任何人无需设防。有一部分职工最为典型。上世纪80年代,大秦、侯月等新线建成之后,一大批修建铁路的工程兵转为运输局工务职工,而他们的老家大多位于云南、四川、贵州、广西等地的农村。时常回家看看,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奢侈的愿望。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怨无悔、又带着些许无奈地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交给钢轨。常年的野外作业、单调的文化生活,使得他们不善言谈,几乎没有什么社会交际,甚至语言功能都退化了。给他们安排工作,领导说了半天,他们的回答只是 “嗯” “行”“知道了”,很少有再多的话。收工后,给领导的答复也多是 “好了” “干完了” “没问题”。你要不追问具体细节,他就不会给你过多的言语。你表扬他,他脸色通红、嘴角微翘就是回答,顶多再回一句 “这有啥”。批评他,他或低头不语,或闷头抽烟,你说完了,他转身就走。即使受了委屈,他也只是说一句 “知道了”。他们认为对的事和自己该干的事,不用人说就自己干了。与他们打交道,一是一、二是二,对就对、错就错,你要含蓄,肯定误事,并且错在你。直率,是他们人性的本质和朴素的底色。

他们很韧、很硬。苦活、累活对他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2003年,侯月线上的列车对数由10来对一下加到28对。就在这年,从初夏到秋末,断断续续下了数十天雨,使得侯月线遭遇重创,全线翻浆冒泥、惨不忍睹。段上号召全体干部职工大干一个月,用汗水保畅通,结果这一干就是大半年。大多数的干部职工牺牲了节假日。他们有怨言、有牢骚,但没有泡病号请假的,没有出工不出力消极应付的。桥上站岔区由于路基整体下沉,造成道岔几何尺寸严重超限,养路工区费了一周的时间,把几组道岔整修达标。结果就在要过轨检车的前一天,又下了一场大雨。领工员给段领导打电话时直哽咽。但他放下电话后,转身就带领职工上了站场,连夜冒雨整修。工务机械段的职工从开春到上冻,一年有八九个月在外施工,南边干完到北边、东边干完到西边。一两个月不回家,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家常 便饭。在外久了,他们晚上打个电话给家里,挨上半天骂后才能安心睡觉。除了大秦、侯月二线的 “天窗”点在白天,其他线上的作业时间不是前半夜就是后半夜,职工的生物钟根本倒不过来。同样,他们有怨言、有牢骚,但一干起活来立马就像换了个人,精神得很。

他们很拗、很倔。该走的路,走不完不停歇,该干的活,干不好不罢手。 《静静的桑干河》这本小说里介绍的几位典型工务人在现实中都有原型:老养路工占更江,在大雪封山的寒冬腊月,为了让大伙吃一顿蔬菜,独自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返回时连人带菜摔下了山坡,冻僵在了雪地里;养路工祁志强,肾移植后仍然一次次主动放弃回城的调令;还有为了守候长眠在大秦铁路边的战友,义无反顾地把身份由干部变为工人的温祥毓等。 《静静的桑干河》描写的王家湾人,不仅仅是这几位具体的人,而是整个工务人群体的缩影。当年,侯马北工务段每次月度验收时,50多岁的副段长老贾都和年轻人一起徒步走区间,一走就是几十公里,即使生病了也一次不落。桥梁科的老柴检查防洪备料时,将铁线一米一米地量、木棒一根一根地数、片石一方一方地丈,段领导都说可以了,他却不仅不听,而且还噎了领导一句,再坚持逐点查完。工务机械段的小康在担任清筛车间主任后,每次施工前,都要反复跑现尝对图纸,对施工方案进行多次审核,殚精竭虑,吃不进饭,最后得了厌食症,一米七几的汉子消瘦到体重不足80斤。

就是他们,时时刻刻感动着我;就是他们,时时刻刻给我前行的动力;就是他们,使我的感情不由自主地留在了两条钢轨上、线路边……

祝福我至亲的工务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