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明

图一为京沪沪杭甬铁路管理局货运广告。

图二为福记转运公司提单。

1912年5月，鲁迅到教育部任职，居住在北京。1919年，他在阜成门附近买房安家，随后，他又办了一件大事——卖掉绍兴的老宅，将母亲接到北京生活。1919年12月，鲁迅从北京启程回老家，先乘京奉、津浦铁路火车到达南京浦口，过江后乘沪宁铁路火车到达上海，再转沪杭铁路到达杭州，乘船过钱塘江到达绍兴，再坐轿子回家。接下来的故事，我们就耳熟能详了：鲁迅会见了儿时的玩伴、辞别了家乡的亲朋，卖掉家具，收拾行李，举家北迁——这是一次搬家之旅。

尽管大件家具已经卖了很多，桌椅板凳送给了朋友，坛坛罐罐被邻居拿走不少，但毕竟是搬家，行李还是很多，特别是书，又多又沉，这些行李怎么运到北京呢？其实早在回绍兴的路上，鲁迅已经安排好了，经过上海的时候，他抽时间跑了一趟捷运公司。 《鲁迅日记》记载：“下午到捷运公司询事。”返京途中，经过杭州，他再次来到捷运公司， “午后以行李之应运者付捷运公司”。行李安排好后，鲁迅一家轻装上路，很快就到了北京。20多天以后， “上午在越所运书籍等至京，晚取到”。至此，这次浩大的搬家工程顺利完成。

无独有偶，1933年6月1日，在北平读大学的季羡林也选择了捷运公司运送行李。他在日记中写道： “上午到城里托中华捷运公司把两只箱子运回济南。”

看得出来，捷运公司在当时分布很广，至少在上海、杭州、北京都有分部，它的作用类似于今天的物流公司，与百姓生活密切相关。那么，捷运公司是个什么公司，鲁迅和季羡林为什么不直接找铁路运送行李，而是求助于它呢？

捷运公司全称为中华捷运公司，是当时较大规模的一家运输公司。类似的公司非常多，它们借助铁路办理货物运输。在铁路货运不发达的时代，它们发挥了重要作用。这类公司当时通称为转运公司。近代转运公司随着铁路而兴起，它们一般分布在铁路沿线，主要功能是向货主承揽货物，并向铁路报运，办理一切运输事宜。转运公司本身没有交通工具，它们从货主处接手货物，再通过铁路运输，相当于货主和铁路之间的中介，因此当时有人把它们称为铁路的 “寄生虫”。

货主为什么不直接到铁路运东西，而要经过转运公司呢？这都是因为早期铁路货运的不负责运输制度。假设鲁迅直接找到铁路运货，会怎样呢？首先，他必须一路照料自己的货物，货到哪儿跟到哪儿，防火、防盗、防损坏都要自己操心。不负责运输也称货主负责制，也就是说，运货可以，但是安全完全由货主自己负责，出了事铁路不管。货主想求放心，就只能自己跟随货物照看。其次，从杭州到北京需要经过沪杭、沪宁、津浦、京奉4条铁路，中间还要过长江。当时铁路的火车不能过轨，每经过一段线路，旅客都要重新办一次手续。一路上，鲁迅必须跟着自己的货物，坐4次火车，搬上搬下货物4次，还要受到脚夫的刁难。再次，当时关卡林立，每经过一个税关都要报捐、纳税，这些工作也都要由货主自己负责。报捐手续极为繁琐，纳税多少又无明确标准，征税人员往往额外需索，故意刁难，货主穷于应付，不胜其烦。最后，铁路运货手续也非常复杂，要填表，又要过磅，还要交费，十分麻烦。我国早期铁路多由外国人经营，所用文字也是外文，如果货主不懂外文，连表都不会填。

如是种种，货主自然视铁路为畏途，不敢、也不放心把自己的货物交给铁路。而转运公司与铁路非常熟悉，熟知各种运货程序，货物交给它们，这些手续就全都由它们包办，沿途纳税也由它们代货主缴纳。转运公司还可以代垫一切费用，先发货到达目的地后再收费。更重要的是，转运公司会派人押车，对货物安全完全负责，避免了货主亲自照料之苦，自然是极受货主欢迎。

1904年，天津老龙头站出现了中国第一家铁路转运公司——合兴货栈。1908年，沪宁铁路刚刚通车，上海立即出现了大通转运银洋公司，该公司参照欧美捷运公司制度，与铁路签订合同，所有沪宁各地往来银洋皆由其运输。这是转运公司与铁路签订合同之始。

转运公司专为货主转运货物，并承诺对货物安全完全负责，开办之后，货主均感便利，公司业务极为发达。不仅货主欢迎，铁路也对转运公司予以优待，给予种种方便，还付给它们运价回佣，等于把货运业务完全承包给了转运公司。

1912年至1925年是转运公司的全盛时期，各种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有的铁路沿线竟然有百余家转运公司，大部分公司都挣得盆满钵满。之前提到的中华捷运公司就成立于这一时期，此外，汇通、大陆、悦来、利兴、元成等都是当时较大规模的转运公司。

转运公司不断增多，竞争也日趋激烈，再加上时处北洋军阀时期，时局不稳，经济萧条，铁路不时中断，转运业也大受影响，逐渐中落。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铁路大力整顿路务、改进货运，一是实行联运，二是负责运输，三是创办营业所。这更给转运公司带来了巨大压力。

联运就是打破各铁路之间的隔阂，机车可以过轨直达。比如从杭州到北京，不再需要频繁倒车、行李搬上搬下，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地。此外，铁路还与公路、水路实行联运。负责运输更是对转运公司的重大打击。以往货主之所以不敢找铁路运货，就是因为其不对货物安全负责。1932年，铁路正式推行负责运输，承诺除人力不可抗之天灾人祸外，货物有任何损失皆由铁路负责照价赔偿。货主不再需要派人押车，省心省力。营业所是铁路走向市场化的一大创举。营业所一般设在各大城市繁华地段，类似铁路部门的外设服务机构，经营范围很广，包括接受问询、接送行李、代订旅馆、代订卧铺、接送包件、接送货物等。货主对于铁路运输手续以及票价运价、行车时刻、客货营业规则等凡有不明白或需要协助之处，均可向营业所询问。同时，货主可以就近接洽运输事宜，不需要再往返奔走于铁路各车站。从货运的角度看，营业所实际上就相当于铁路自己创办的转运公司。

除此之外，铁路还进行了其他改进，如增强服务意识、改变服务态度，规定各铁路一律使用中文，改计量单位英里、英磅为公里、公斤等，这些措施都大大便利了货主。

与此同时，转运公司在发展过程中也积累了不少弊端，如贿赂铁路职员、从中渔利，哄抬运价，把持货运等，更有甚者，还进行走私等勾当。种种积弊，内外交困，使得这一行业日渐衰落。

本文图片均由李子明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