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宇
我的梦特别多。这大半辈子我做过的梦无法统计,即使是白天坐着打个瞌睡也会做梦。有人说从无知无觉的状态而言,睡眠和死亡几乎没有多少差别。我却觉得,正是梦让人在死亡一样的睡眠中感觉自己还活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回想起来我的不少梦还真的能和白天的事情产生几丝关联。但更多的梦是荒诞的,比如在祖母去世后,我还经常梦见她——和她生前根本没有交集的人出现在同一个梦里。这很难解释,但我相信这样的梦至少可以说明,祖母曾经在我过去的生活中留下过深深的烙樱是的,我人生最初的那么多个第一次都和她有关。
每当看到有人领着孩子在铁路边看火车,我便会想起带自己和弟弟第一次看火车的祖母来。
那天,在海宁硖石西山北麓,在长满松树的山坡上,我们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震耳的汽笛声,一个轰隆着、呼啸着、风驰电掣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我们面前。从未见过火车的我和二弟立马被震撼住了。祖母说这就是火车。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当年看火车的地方是一个叫硖石的火车站,是海宁站的前身。
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两个乡下孩子为这列火车到底有多少节车厢争论不休。祖母对我们说:“先不要数车厢了,刚才你们仔细听过火车开过的声音了吗?火车跑得快,经过铁路一定要小心火车。”如今想想,当年的祖母还真的是给我们进行了一次很好的路外安全教育呢。
祖母给我们的第一次何止是带我们看火车,还有很多她自认为正确的、却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生活常识。
比如,萤火虫如果钻到耳朵里会吃人的脑子;在河里洗鞋子不可以让鞋底朝天,不然南面海里的船会翻掉的;去地里割羊草如果遇到蛇,要注意打准七寸,绝对不能将它斩成两段,否则蛇在斩断的地方还会长出一个头来变成两头蛇;如果手脚不小心被镰刀划伤了,可以用大门背上的尘土来止血……
祖母没有读过一天书,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她的这些话也许有道听途说之嫌,却蕴含着许多真诚和善良。
祖母讲述的生活常识有不少值得推敲,但她用言语或行动所传授的做人的道理却是我们终身的精神财富。她通过对我们偶尔一次说谎的严厉责罚,教我们做人要诚实;通过每天谁起床早,谁把房间打扫得更干净,谁的羊草割得最多这样的比赛,锤炼了我们吃苦耐劳的性格。
带我们去割羊草时,她会说那些花草的名字都是有来历的,隔夜青土层上面的部分今天被割去,第二天又是一片青葱;绊地根不怕脚踩,总会沿着自己的方向向前贴地蔓延。她局限的知识表达不出生命的顽强这样深奥的哲理,但还是无意中感染了我们幼小的心灵。
记得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遇到祖父或父亲从镇上或城里带回什么好吃的,祖母总会拿出一些给他人分享。
比如在有一年的正月里,正是午饭时间,一个穿着又破又脏衣服的男人到我们家讨饭,祖母看见了,就用一只大碗盛满饭,在上面放了很多菜,还压上了一大块我们过年时也不一定能吃到的肉,然后转身又从卧室里找来一件祖父穿了没几次的棉袄给他穿上……
1978年,我考上了南京铁路运输学校。三年里一共六个学期,每次开学前,在父母给我的零花钱的基础上,祖母总是偷偷地另外塞给我几十元,以至于我在放假前总要在商店里为给她买一份怎样的点心而反复挑眩一直到参加工作不再享受她的 “私房钱”以后,我也仍然在每次回家前,特意精心为她准备一份与众不同的礼品。每次拿到我送的点心之类的礼品,祖母总是高兴地夸我懂事。
现在想起来,其实祖母正是通过这样的言传身教,使我养成了尊敬长辈的品德,让我学会了怎么做人。
记得有一次坐火车回家,刚好遇上嘉兴城郊的一位亲戚办喜事。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和祖母一起坐火车。那是一趟在每个小站都停的绿皮慢车,车上很空,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着车窗外的小站渐渐远去,这时祖母突然惊叫道: “我的假牙忘了1可怜的祖母,对别人来说,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对她却是了不得的大事。但是火车已经开了,面对越来越远的家,面对越来越近的盛宴,面对可怜的祖母,我们无能为力。
没事的,祖母,不就是少了一顿美餐吗?如今吃已经不再是问题。如今你已经去了那边,这辈子你在这边行了这么多善,积了这么多德,在那边的日子肯定也很顺心吧?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给你送上你最喜欢吃的点心的。你和我还会在梦中相会,你依然会带着我和弟弟们去割草拾穗,去玩耍,去看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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