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阳往事

孙贻荪

有人说到了陕西地界，遍地皆秦时明月，无处不汉韵唐风。借此言赞美略阳，倒也恰如其分。

我和老伴一到略阳，文友王自立、王恩豫便陪同我们去游灵岩寺。它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前后两个溶洞曲径相通，素有“陕南小碑林”之誉。前洞藏有历代碑刻精品130多通。嵌于前洞西侧崖壁上的汉隶名刻《郙阁颂》，是略阳人引以自豪的瑰宝。李白、杜甫、苏轼……历代大诗人在此都留有不朽诗篇。

我们来到后洞，自立指着石壁高处一幅字说：这是你的诗。抬头一看，是写于60年前的《致略阳》，模仿美国诗人惠特曼豪放铿锵的风格。现在读来，未免有些稚气。

1954年夏天，我从朝鲜战地归来，因患严重胃溃疡，疗养数月。好心人劝我留在成都，我选择了去略阳工地。诗人雁得此消息，忙把我约到家中，包饺子、煮小米粥，为我送行。他拉住我手说：咱们二野军旅诗人胡征，写《挺进大别山》长诗的那位，近日调西安文联主持《延河》编务，你的稿件可直接寄给他。沉吟片刻他又说，重庆、成都两地编辑的联系也不要中断埃老战友的话，让我心里温暖如春。此去，纵然秦岭漫天风雪，诗意依然会在心中萌芽！

初冬时节来到略阳，住在新城。此处或荒芜已久，城内无一户人家。　遍地皆土墙茅草搭建的工棚，满眼清一色穿蓝制服的筑路人，姑娘们把制服上装下沿剪去寸许，让花棉袄露出一截，以显示女性身份。唯独我一身志愿军冬装，未免打眼；有人不时用惊诧的目光瞟我，我装着没看见。

新城极安静，商店饭馆邮局尽在老城，去老城很费时间，步行数华里，到八渡河过渡船。河岸上横贯一条纤籐，开渡时，船夫靠双手交替紧握纤籐，让船移动。正因为如此，寄发稿件，成了我的愁事。幸好此时认识了在邮局工作的王自立，他雪中送炭，帮我及时寄发稿件；又将发表我作品的样刊递我手中。我俩成了朋友。如今他已是作家，是略阳研究文史的佼佼者。

如今八渡河上早已修了大桥，老城新城的距离缩短。我们来到新城，老王指着城墙说，其实新城并非一个“新”字概括得了的，你们当年的住地，正是诸葛亮北伐时屯兵的要塞。因城墙筑于清代，才称新城。

当年的土墙茅屋早被新楼取代。一时间我找不见往日的住地。自立把我拉到土坎边上，指着一株大皂角树说，你该记得，它就长在你办公室墙外。我忙说，记得！记得！想不到它依然绿荫婆娑。夏日里它常把绿荫分送到我的桌上。

见到当年朝夕相对的皂角树，如逢久别故人，感慨万千。浓荫下，我对老王他们说了在略阳那段日子里难忘的往事：

当年来略阳很艰辛。先从成都坐火车到广元，广元工程段用小车送我到陕西沔县铁路转运站，在这里搭乘去略阳的工程车。等了一个上午，望眼欲穿。下午，略阳工程段团委书记李凤祥路过沔县，听说我滞留在定军山下，特地绕路到转运站接我。他成了我新单位认识的第一位领导。

三天后，也就是星期六，李书记找我，说请你为四对新人主持集体婚礼。我忙摆手，不会！况且这身大兵装束出现在婚礼上，不合时宜；万一非要我主持婚礼不可，帮我借套衣服。李书记笑说，大家看重你的正是这身打扮，你从战场上回来，大难不死，有福之人。盛情难却，也罢，客串了一回。

春天来了，几位大姐拉我去供应站。说你现在除了工资，还有稿费，床上的铺笼罩被该换新的了。她们替我做主，选了最时髦的“太平洋”床单，图案精美的杭州绸缎被面，连枕头也用心挑选，买了个木棉的。从供应站回来，她们没有回家，帮我铺床单、缝被子……

隔了几天，帮我选被面的易大姐找我，她是保卫科长。说铁道部部长来现场视察工作，住段招待所。招待所的被褥太寒碜，实在拿不出手，借我新被褥用几天。幸好，换下的那套旧的，我还没有来得及送给老乡。

又是春天。我陪同二设计院总工程师蓝田、二工程局总工程师谭其芳，从略阳乘船沿嘉陵江下广元。蓝田工程师为成渝铁路缩短线路23.8公里，为国家节约资金150亿元(旧币)，评为全国劳模，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重庆出版社约我写《蓝田传》，和他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现在他们回成都，特意送上一程。他俩同是工程专家，文学造诣却极深，堪称饱学之士。

在船上，谭其芳一边观赏两岸风景，一边笑对蓝公说，我用沿线工程名称出副上联，你对下联，对得好，到了广元，我请客，吃砂锅鱼头；对不上，你付账。又用手指着我说，请咱们诗人当裁判。蓝公说一言为定！谭公信口念出了上联：清风(峡)明月(峡)朝天驿。

与谭公相对而坐的蓝公，沉吟片刻，双手抱拳，不才献丑了：荷叶(坝)兰花(坝)趴地沟。

我急忙一旁喝彩，妙联！妙联！

谭公认真地说：到了广元我办招待！

我在略阳不到两年，值得回忆的往事很多。今天暂且就此打祝老王他们鼓励我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