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从技
从报纸编辑岗位退休,赚得中专同学“不务正业”的交口点赞。幼时,故乡的交通特别落后,但奇怪,竟有一段几千米的铁路专用线在两县交界处锈迹斑斑匍匐。偶尔就听到一声汽笛在空中尖啸,看见一缕白烟于山后升腾,于是晚上就做梦开火车。中专读工科,毕业后爬上高原去机务段报到,眼看就要与梦想撞个满怀,结果却与它擦肩而过——干了检修工。谁知后来因为给团支部写黑板,竟然写到段上搞了宣传,写到分局和路局当了秘书,写到报社当了编辑。从此,一双让大扳子刚刚磨出硬茧、骨节开始鼓起的大手,鬼使神差捏起了钢笔。上班就趴在桌子上写,靠码出些潦草的汉字领取工资买米下锅,给儿子交学费,吃起了所谓笔墨饭。这一吃,就吃到退休。昨天夜里横竖睡不踏实,把手伸出被窝屈指一算,天神!工龄拢共43年,竟有40年是在写字中度过去的。写得两鬓斑白,写得腰酸背驼,却没有写出一个所以然。
整整14年光阴,从编辑部窗外匆匆溜走。是朱自清教授说过,洗脸的时候,光阴就从脸盆边滑过去。从46岁那个春天直到60岁这个夏天,我常常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太阳从左边的楼房后升起,气温就逐渐爬高;看着太阳落到右边的楼房后面,一丝微风就轻柔拂面。有时候天空飘着细雨,就看不见太阳,只感觉到它在云后行走。14年的光阴就这么稀里哗啦从窗外跑了。无论我心里怎么呼唤、怎么挽留,它头也不回。特别执着、特别狠心。
干报纸14年,我见证了局报的跨越式进步。这14年,让我这个门外汉,完整地了解了一张报纸的制作过程,了解了制作一张报纸的艰辛。刚入门时,报纸还是四开的单色小报,传单样的单薄;后来扩版成了对开的大报,长得有了人民日报样的块头;再后来,又改单色为双面彩,版面上有了红红绿绿的参差,却恰到好处地受看。在省部级的评选中,就有版面不时获奖。
干报纸14年,我愉快在一个和谐的集体中。 报社是个小单位,30多人围绕着每周四期左右的报纸忙碌。工作日,我和同事们一起去食堂的大锅里盛饭,一起熬夜加班,一起为了版面争吵得面红耳赤。闲暇时,我们一起喳闹。年轻人偏爱拿老头儿来开涮,我就倚老卖老、装疯卖傻,声泪俱下给他们忆苦思甜,手舞足蹈给他们讲解24个节气,声情并茂给他们朗诵毛主席语录,硬憋出海豚音给他们演唱萨顶顶的《万物生》……
是位外国人说的,人是能思想的苇草。换到成都,我觉得人是能思想的竹子。从生命的本质意义讲,成都人与成都竹子是一样的。不同的是,竹子只有生命,平时一动不动,风来了就婆娑地摇;而人不但有生命,而且多了思想、多了记忆、多了情感。于是,14年的朝夕相处、同悲同喜,使我始终愉快在一个团结的集体中。离开岗位一年多,常常在梦里回到办公区的六楼,回到同事们中间,和他们一起继续喳闹。
干报纸14年,迎来送往给了我同样的感动。刚进报社时,前头有比我年龄大的师长。我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业务,学到了新闻人的职业素养。在他们的影响下,我愉快地投入了一份企业小报的编辑工作。后来,我就目睹了一茬一茬的老报人离开报社。帮他们收拾东西时,我看到了旋转在眼眶的泪花;送他们出门时,我总有些伤感,我会想到报社和报纸之外的很多很多……
与此同时,我又迎来一些新的面孔。他们从学校出来,没有捏过扳手,一步就跨进了机关。刚来时,青涩得如同高中学生。开口说话:“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小脸唰地红到脖子。慢慢地,他们就变得沉稳,就写出了文通理顺的稿子,做出了像模像样的版面。后来,他们脸上就出现了只有恋爱阶段才可能出现的红晕;再后来,我就出席他们的婚礼,喝他们的喜酒,祝福他们百年好合。记者节我们去爬山,天下小雨,他们就搀扶着我,生怕我一跤摔下去中了风。他们亲昵地唤我叫“大爷”。我呢,先是不适应以为自己没那么老,紧接着就感动,内心深处也把他们当亲生子女看待。
抵达退休,对报纸有了别样的理解。对于报社以外的人,报纸就是一份精神的快餐,想看时心急火燎到处搜寻,看过了标题和有兴趣的几篇文章后,就迅疾改变它的用途,或者做了包装纸,或者攒起来卖废品。可是,对于报人来讲,没有那么简单。哪怕只是企业的一张小报,它也是记者、编辑心声的吐露,是记者、编辑智慧的展现,是记者、编辑心血的凝聚。即便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报纸早不知了去向,可那些版面、那些文字还存活在他们心头。也许目前工作在岗位的年轻同志还不能完全体会到这些,可等你哪天老了,你就会从泛黄的旧报纸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你就会经常产生回忆。而你的回忆没有更大的空间去施展,你左回忆右回忆,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间办公室,就是那么几张面孔,就是那么一摞报纸,就是那么几篇文章。到那时,你才感觉到你的青春岁月和大半个生命,都奉献给了这张灰白的新闻纸。到那时,你对报纸的理解会有所不同。
记者节到了,送给同事们我深深的祝福。因为那张报纸,我们有缘共事若干春秋;因为那张报纸,你们还要继续耕耘下去。而因为退休,我将离开报社和报纸,开始从事钓鱼、打牌和跳广场舞等有益的文体活动,再不能和你们一起过节,再不能分担你们的辛劳与责任。我亲爱的同事,我年轻的朋友,今后咱们见面的机会,会因为生活空间与内容的不同而越来越少。但是,我会时刻牵挂你们,关心你们报纸前进的步伐,关心你们事业的发展。我希望你们老得慢一些,业务能力提高快一些,多写出几篇好稿,多编出几个好版,多获得几个大奖。还有,祝福你们的孩子没病没痛、一长成人,以后考个好的学校……原系《西南铁道报》常务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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