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自强"的幻象下:黄飞鸿神话中的现代性困境
当银幕上的黄飞鸿以一套行云流水的佛山无影脚击退洋人时,影院里总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种近乎条件反射的喝彩背后,隐藏着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人对"自强"的集体想象。《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作为这一系列的代表作,表面上讲述了一个民族英雄抗击外侮的故事,实则构建了一套关于现代性转型的复杂隐喻。当我们拨开武打场面的炫目外衣,会发现这部影片实际上呈现了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间令人窒息的拉锯战。
黄飞鸿的形象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符号的完美缝合。他身着传统长衫,精通中医武术,却又能娴熟使用西洋器物,甚至能与外国友人建立友谊。这种看似和谐的"中西合璧"形象,实则暴露了后殖民语境下知识分子的精神分裂。影片中那个反复出现的镜头——黄飞鸿在西洋镜前凝视自己的影像,恰如一个绝妙的隐喻:中国人在西方构建的现代性镜子前,不断确认着自己的身份,却永远无法摆脱那种微妙的异化感。这种自我凝视不是单纯的自我认知,而是一种被西方现代性中介后的、扭曲的自我再现。
影片中的西方形象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矛盾性。一方面,西洋医生孙文代表着进步、科学与友好;另一方面,其他西方角色则象征着侵略、傲慢与暴力。这种二元对立的处理方式,恰恰反映了中国在面对西方时的认知困境:我们无法将西方简化为纯粹的敌人或导师,这种暧昧态度导致了行动上的摇摆不定。当黄飞鸿既学习西医又用武术击退洋人时,他实际上在演绎整个民族的精神状态——在自卑与自负之间反复横跳,无法找到平衡点。
影片对暴力的美学化处理尤其值得深思。那些精心设计的武打场面,将民族屈辱转化为视觉快感,将历史创伤升华为娱乐消费。当观众为黄飞鸿击败洋人而欢呼时,实际上是在参与一场替代性的精神胜利。这种暴力美学提供了一种幻觉:我们可以在虚构的领域内解决现实的困境。更令人忧虑的是,影片将"自强"简化为身体的强健和武艺的高超,却回避了制度变革、思想启蒙等更为复杂的现代性议题。这种简化使得"男儿当自强"的口号沦为一种空洞的姿态,而非真正的变革动力。
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如十三姨,表面上展现了现代女性的独立形象,实则被限制在传统性别框架内。她可以穿洋装、拍照、说英文,但最终仍需依附于黄飞鸿这样的男性保护者。这种有限的"解放"揭示了现代性转型中的另一重困境:我们愿意接受西方的器物文明,却在社会关系和权力结构上顽固地保持传统模式。当十三姨用照相机记录黄飞鸿的英姿时,这个画面恰如一个精妙的象征:女性被允许使用现代技术,但必须用它来服务于传统的男性英雄叙事。
在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重审《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的文化政治具有特殊意义。我们生活在一个西方现代性模式遭遇普遍质疑的时代,中国模式、亚洲价值等话语不断涌现。然而,黄飞鸿神话提醒我们,任何脱离对西方现代性深刻批判的本土主义都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欺骗。真正的"自强"不应是对西方模式的简单拒斥或模仿,而应是在充分理解现代性复杂谱系的基础上,构建更具包容性和批判性的主体位置。
黄飞鸿最终在影片中获得的胜利,终究只是银幕上的幻象。现实中的现代性困境远比武林高手的拳脚对决复杂得多。当我们走出影院,面对真实的世界时,需要的不是对"自强"口号的情绪性重复,而是对现代性条件的清醒认识。只有当我们停止在西方镜中寻找自己的倒影,停止将复杂的历史简化为英雄叙事时,才可能真正开始思考:在一个后西方的世界里,"自强"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或许比电影中任何一场打斗都更加惊心动魄。
在黄飞鸿的武术神话之外,我们需要构建一种更为复杂的自我认知——既能正视传统中的精华与糟粕,也能批判性地吸收外来文化;既不陷入盲目排外的民族主义,也不沦为西方中心主义的附庸。这或许才是当代中国人真正面临的"男儿当自强"的深刻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