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堂的风景 婷婷死了。这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修剪那株半死不活的蔷薇。剪刀"咔嚓"一声，竟把一根好枝桠也剪了下来。我盯着那截断枝看了许久，绿汁从伤口渗出来，慢慢地凝成了珠子。 人们都说天堂里风景极好，有流着蜜与奶的河，有永不凋谢的花，有黄金铺就的街道。我想象不出这些，只觉得天堂里最美的风景，大约是婷婷微笑的模样。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先弯成月牙，嘴角才跟着扬起，右颊上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像是盛了一滴阳光。 婷婷生前最爱穿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她穿着这裙子在巷子里跑过时，裙角飞扬起来，像一片被风吹起的云彩。如今这云彩永远地飘走了，巷子里只剩下几只瘦猫在垃圾堆旁逡巡。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镇上的医院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连她的脸也是苍白的，只有那双眼睛还黑亮着。她问我："外面的蔷薇开花了吗？"我说开了，开得很好。其实那时蔷薇才刚刚打苞。她听了便微笑起来，那笑容虚弱得如同将熄的烛火，却依然温暖。 她死后第三日，我去了她家。她母亲正收拾她的遗物，看见我来，递给我一个铁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叠画，全是她画的风景：歪歪扭扭的树，比例失调的房子，色彩浓烈的太阳。最底下压着一张，画的是我的院子，蔷薇架下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都笑着。画纸已经泛黄，边角处有些磨损，想必是常常被取出来看的。 "她总说，要等病好了，去你那里看蔷薇。"她母亲说这话时，眼睛望着窗外，那里有一株瘦弱的槐树，叶子在风中簌簌作响。 葬礼那天下着小雨。泥土被雨水打湿后，呈现出一种深褐色，像是被浸泡过的旧布。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撑着黑色的伞，站成一个黑色的圈。牧师念着祷词，声音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我站在人群边缘，看着棺材缓缓降入那个长方形的坑里，忽然想起婷婷说过，她不喜欢黑色，觉得太沉闷了。 如今我的蔷薇开得正好，粉白的花朵挤挤挨挨地缀满了枝头。有时风吹过，花瓣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一场温柔的雪。我常常坐在花架下，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个穿蓝裙子的身影，在花影里对我微笑。 天堂里最美的风景，大约就是这般模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