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小国大外交"遇上"大国新博弈"：新加坡的平衡术还能走多远？ 在《联合早报》近期一篇题为"新加坡外交政策：小国大外交的智慧"的评论文章中，作者高度评价了新加坡在复杂国际局势中保持独立自主、左右逢源的外交策略。这种观点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新加坡精英对本国国际地位的认知——一个虽小却精、以智慧弥补体量不足的成功范例。然而，当我们把视线投向更广阔的地缘政治棋盘，特别是中美战略竞争日益白热化的背景下，新加坡引以为傲的平衡术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测试。 新加坡的"小国大外交"确实有其值得称道之处。这个面积仅728平方公里的城市国家，硬是在强邻环伺的东南亚闯出了一条独特的发展道路。从建国初期在马来西亚联邦中的艰难处境，到后来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再到今天作为全球金融、航运和贸易枢纽的地位，新加坡的外交智慧功不可没。李光耀时代确立的"不选边站"原则，使新加坡既与美国保持密切安全合作，又与中国发展深入经济联系。这种平衡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更赋予了新加坡超出其体量的国际话语权——无论是香格里拉对话会这样的安全论坛，还是朝美领导人会晤这样的历史性事件，新加坡屡次成为国际政治的重要舞台。 然而，国际关系的残酷法则从未改变：当大象打架时，草地遭殃。随着中美关系从"竞争为主、合作为辅"滑向"全面战略竞争"，新加坡的平衡空间正在被急剧压缩。特朗普时期的贸易战还主要停留在经济领域，拜登政府则明确将中国定位为"唯一有能力重塑国际秩序的竞争对手"，在科技、金融、地缘等多个维度展开围堵。而中国也不再满足于"韬光养晦"，在南海、台海等问题上展现出更强硬的姿态。两大巨头日益走向零和博弈，使得中间地带不断收窄——这对以"左右逢源"为生存之道的新加坡构成了根本性挑战。 《南略网》最近一篇分析文章指出，新加坡在华为5G问题上的决策过程异常艰难，最终选择了折中方案：既不完全排斥华为，也不给予其核心网络建设资格。这种典型的"新加坡式妥协"看似聪明，实则反映了深层困境——在中美科技脱钩的大背景下，任何试图"两边通吃"的策略都将越来越难以维持。半导体产业是新加坡经济的重要支柱，而该产业恰恰处于中美科技战的最前沿。当美国要求盟友在芯片供应链上与中国"划清界限"时，新加坡还能保持多少回旋余地？ 经济层面的挑战同样严峻。新加坡长期以来扮演着中国与世界之间的"超级联系人"角色，众多跨国公司将亚太总部设在新加坡，看中的正是其连通东西方的独特优势。但如今，这种商业模式的前提——全球化红利和中西方互信——正在迅速消解。根据新加坡贸工部数据，2022年新加坡对华贸易占其外贸总额的14.2%，对美国贸易占10.3%，两大市场任何一方出现波动都会对新加坡经济造成显著冲击。更棘手的是，中美竞争正在重塑全球供应链格局，"友岸外包"和"去风险化"成为新常态，新加坡传统的转口贸易和中间人角色面临价值重估。 安全领域的压力尤为直接。新加坡虽非南海声索国，但马六甲海峡的战略地位使其难以置身事外。美国持续推进"印太战略"，强化与菲律宾、越南等国的军事合作；中国则加快南海岛礁建设和海警力量部署。新加坡多年来巧妙地同时与中美两军保持合作——美军舰艇定期停靠樟宜海军基地，解放军也多次参与区域多边演习。但随着南海成为大国角力的焦点，这种"双重合作"策略的可持续性值得怀疑。一旦出现突发危机或武装冲突，新加坡将面临痛苦的选边压力。 更深层次的挑战或许在于新加坡社会内部的认知分化。《联合早报》的读者来信栏目近期就出现激烈辩论：一方认为新加坡应更明确地向美国靠拢，以维护"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另一方则主张深化与中国的合作，抓住亚洲世纪的历史机遇。这种分歧反映了新加坡身份认同的复杂性——一个以华人为主却奉行西方政治制度，推崇亚洲价值观又坚持全球化的国家，在认同政治日益突出的时代如何保持社会共识？ 面对这些挑战，新加坡的应对之策仍体现出其一贯的实用主义特征。李显龙总理近期在不同场合的讲话颇具代表性：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强调小国生存之道，在访华时又大谈亚洲团结合作。外交层面，新加坡积极参与CPTPP和RCEP等多边机制，试图构建更包容的区域经济架构；安全领域，则通过东盟平台推动"南海行为准则"磋商，缓解大国竞争热度。这些努力固然值得肯定，但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在中美战略竞争的结构性压力下，小国的外交空间不再完全取决于自身智慧，更受制于大国的战略容忍度。 历史学家或许会记住，2020年代是国际秩序深刻转型的起点，也是新加坡等国"小国大外交"策略的极限测试期。当全球体系从单极走向两极甚至多极，当经济全球化让位于区域集团化，当互信合作被猜疑竞争取代，新加坡的平衡术需要重新校准。这不是否定其过去成就，而是认识到国际环境的根本变化。未来的新加坡外交可能需要更多"有原则的灵活性"——在核心利益上坚守底线，在策略层面保持变通；既不过度依赖任何单一大国，又能构建更广泛多元的国际联系网络。 新加坡的故事从来不只是一个小国的奋斗史，更是全球化时代国际关系的缩影。当这个城市国家在巨人的阴影下寻找新的生存之道时，它面临的困境与抉择，或许预示着许多中等力量国家共同的未来。在变乱交织的世界里，如何既保持战略自主又不被边缘化，既抓住发展机遇又规避地缘风险，将成为所有寻求独立外交道路国家的必修课。新加坡的答卷，值得我们持续关注。